山东巡抚袁树勋摺：《铜元十弊》 宣统元年二月十八日

山东巡抚袁树勋摺：《铜元十弊》

宣统元年二月十八日

一国之币制，必合乎其人民生计之程度。远且弗论，就以今日程度与近二三十年前相较，其终日汗血，仅傭值百数十钱者，无殆少异也。而试问其人日用所需之钦食、服御、器皿一切消耗之费，视二三十年前乃或相倍蓗焉，或相什伯焉。辛苦愁叹，孱焉不可终日，非铜元为之阱乎?

夫所便于当十铜元者，为其与十文之制钱相当也，一钱之费，应用十之八九，漠时且然，况在今日。而铜元与制钱较，乃仅值十之四五，是作伪也，非作法也，弊一。

利者人之所趋，上以为倡，下以为应，官铸则行，民铸则禁，是防川也，弊二。

顾盗铸在民，犹可说也。前数年间，各省奏参铜元局亏空之案，层见迭出，舞弊辄在局员。昔之盗铸者民，今之盗铸则并有官，弊三。

官骫法则奏参查抄矣，民触法则籍没监禁矣，然私铸仍踵顶相望，有自外洋运到铜胚者，有用手摇机器轧成者。饵之以利而驱之于法，是罔民也，弊四。

如果当十竟当十，亦可说也，完粮纳税以银两计，市场贸易以银元计。以终日傭值仅获百数十钱之贫民，一与之接触，必辗转递加成色，或合银两，或合银元，则当十铜元尚不及八九文之用，弊五。

民苦其掊克而官乐其赢余，此省铸，彼省亦铸，互相禁制，如防敌然。盖不特视民铸为私铸，即视观官铸者亦如私铸矣，弊六。

钱者，货泉也，藏者曰泉，行者曰布，皆取流行无阻之意。今此省对于彼省之铜元，非遏绝即折抑之，而奸商乃得伪铸私运，以售其欺。一国之官，彼此不相联属，一国之币，彼此不相流通，是何景象乎？弊七。

富人犹哿，茕独如何？彼默忖其日获百数十钱，经铜元辗转之掊克，尚不足以糊口，又安望能赡家，则不得不邀求营业之加价。始而见诸机织各户，继而见诸劳动工人，一加再加之不已，亦一閧再閧之不已，其事诚激，其情亦可悯，此二三十年前所未有也。铤而走险，恐没尚不止此，弊八。

如果工艺发达，土货畅销，期生活程度与之俱高，亦固其所。今中国足称生利之事业，只此旧有之数种，又未加改良，致外来种种货物日浸月灌，故工艺一途，亦颇就襄落。向之自食其力者，其手技类多抽劣，生利者未见其赢，分利者徒奢其欲，铜元乘之，虽加价如未加价矣，一筹莫展，两败俱伤，弊九。

向犹以为害在民而利或在官也，今则官亦困矣。完粮纳税，襄或有所谓盈余焉，盈余者银价不甚昂，而钱串亦不甚长，故见为有余也；东省州县曾提取盈余矣。今即不提盈余，而瘠苦之缺尚不足以自存。贤者视得缺为畏途，不肖者或多取而为虐。上无法定之币，下无法守之官，上下交征而国危，弊十。

从根本上解决，则必操金融之出入，而后可与欧美各国经济界抗衡。而今则本位向未坚定，奚论金融，亦必图实业之发皇，而后可使人民生计增长其程度，而今则知识尚少开通，何来实业。惟铜元之害，既剥及脂膏，则捕救之方，更急于眉睫。臣所为辗转筹思而姑为治标之策者也。

查日本明治初元，诸藩错峙，各自鼓铸，币制纷糅。迨日臣松方精研财政，自明治三十一年发布统一币制之政令，三十七年始收统一币制之效果。我国今日铜元，其纷糅情状与之极相似。如调查日本统一办法，分期筹备，则我国铜元，其铜质之低昂，铜色之参差，与夫铜元以外复有制钱，而价格又绝不相当，一言蔽之，皆可谓之非法。法定如何？我国如确定以银为本位，则一两重之银元，按照市价定为可易当十铜元若干文，其余凡不满一银元之交易，则通用铜元为补助品。中间更铸为一二钱以上之小银元为层接之补助，又恐民间交易尚有不及铜元十文者，更添铸二当、当五之小铜元为层接之补助。其向来行用之制钱，与铜元价格既太不相当，且历来私铸制钱，搜禁未尽。不如由部臣通盘筹划，奏请敕下各省，侭若干期限内，尽收天下之制钱，改铸法定之铜元，庶补助可以得宜，轻重不致偏畸，此为治标之上策。

或虑各省情形不同，铜元充斥者固多，铜元缺乏者或亦不免。筹备之始，不如略分阶极，铜元与制钱价格既太不相当，势不能不将铜元分期抑价。如京师行用之当十大钱，后皆通用作二文，亦以此项铜质营并无当十之实在也。天下事无其实而袭其名，久之必有仍还其实在者。今铜元实质既不过值钱四五文，故民间交易亦有私自折扣，以求还其实在之渐。与其听私自折扣，价格必又不整齐，不如由国家法定，自某年起至某年止，自八九文递减至五六文为止。盖递减至五六文，则去实质已不远，必无再有私铸者，所谓盗铸无利而止也，此为治标之中策。

或又虑边省腹地尚用制钱，或制钱铜元并用，苟在铜元未甚充斥之时，则民间亦未受何等之影响，遽言折扣，转拂舆情。不知政者，正也，非人人而悦之之谓也，且其未甚充斥之区，长官或乘间请铸焉，奸商或牟利暗运焉，未充斥者必终于充斥已也。幸甚充斥之未至，而饮酖以为甘，必将恨其充斥之难去而噬脐有不及，苟且补苴，制钱铜元并行，亦应将价格稍为区别，以杜其充斥之萌。

然我国古时即有圜法，今东西各国盛称币制，法也，制也，令天下而无不从，禁天下而无不止。倘一国之中有两种铜币之形式，而质料价格又复悬殊，此环球所窃笑，亦考古习法之徒所大惑不解者也，是下策。

并此不为，纷糅也听之，充斥也亦听之，交閧也听之，交征而交困也亦听之，朝下一令曰可以搭用，暮下一令曰无许折扣，而不计及以上种种之妨害，相率而为伪者也，恶能治国家，是为无策。

硃批：度支部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