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造银币利弊论(上海格致书院试题第一名杨毓辉之答题文章) 1890年12月14日

【清末民国媒体舆论文章】 2025-08-08     11
光绪十六年十一月初三日/公元1890年12月14日《申报》:今之谈漏巵者,动曰:洋药也,洋货也,洋炮与洋船也,而不知漏巵之似寡而实多,似微而实大,涓涓不竭,将成江湖者,固莫甚于外洋银钱。查外洋银钱入中国久矣,自西人辟地美洲觅得银矿,西班牙用以铸币,即所谓吕宋银圆也。后,美人继之,改铸鹰洋。又,其后日人继之,改铸本洋,皆流行于中土。其始,肇端于闽粤,其

光绪十六年十一月初三日/公元1890年12月14日《申报》:


今之谈漏巵者,动曰:洋药也,洋货也,洋炮与洋船也,而不知漏巵之似寡而实多,似微而实大,涓涓不竭,将成江湖者,固莫甚于外洋银钱。查外洋银钱入中国久矣,自西人辟地美洲觅得银矿,西班牙用以铸币,即所谓吕宋银圆也。后,美人继之,改铸鹰洋。又,其后日人继之,改铸本洋,皆流行于中土。其始,肇端于闽粤,其继蔓延于江浙,其终,遂举江西、安徽、湖北以及东南毗连各埠,无不遍行。一人倡之,百人和之,人人视洋钱为甚灵,即人人称洋钱为甚便。于是,洋钱之来乃愈多,而洋钱之患乃愈大矣。

夫洋钱何患哉?非若洋药之以土苴易我脂膏也,非若洋货之以奇巧惑我心志也,非若洋炮、洋船之一动恒愈数千两、一举必须数万金也。不知洋药、洋货、洋炮、洋船之患显患也,而洋钱之患,则隐患也?当道、咸年间,每纹银八钱五分,始换洋钱一枚,是每圆浮占纹银一钱三分许,以各省交易而计,每岁何止四五千万枚?即已浮占四五百万两。

今之时势虽不同,然洋钱之质,皆非成色,各国所造,大半俱系九成,其中搀铜一成。运之来华,则皆易我足银,而往此中无形之耗折,伊于胡底乎。况每圆止重七钱二三分,用之于市肆,则又抬价一二分、二四分不等,此中无形之耗折,又伊于胡底乎。设不清其源、绝其流,吾恐马踏天台【意为事情变得不可控制】,尽变为金银之窟,亦不足以其朘削也。此善策,所以急宜筹也。

窃以为,居今之时,处今之势,欲绝洋钱入口,固不可欲禁洋钱不用,又不能无已,则有自造之策在顾。说者谓,中国自造,必不能通行。试观道光末年,周弢甫比部祝桐君司马请于浙抚自造银钱,凡市井之徒及凡民之识银者,皆视其色、听其声而不肯用。厥后,徐君雪村在无锡乡间开炉自造,与洋钱无甚悬殊,而民间以新板目之摈【排斥、抛弃】而弗用,此即不能用之明证也。即使能行,亦不过行于东南各省,若西北一带,则习于用银及钱票,一旦变而更之,必多掣肘,则亦安能通行也?

噫!为此说者,真儒生迂拘之见而不足与言。经世之务也夫,践土苍生食毛赤子【践土食毛,土地上生长的粮食蔬菜等植物】,孰无扬中抑西之心。今之所以皆喜洋钱者,则以中国本未自造耳。倘一且自造,其犹有舍华钱而不用者?无是情也。其尚有惟洋钱之是趋者,无是也。

至若周、徐二君,则以办理未得法耳。盖既视其色、听其声而不肯用,必其色之伪、声之虚,可知于乡间自造、与私造何异?即使无伪,彼小民有何知识,亦必疑信相参无惑乎?其不能通行也。故自造金银各钱,全赖办理得法;办理得法,不独可行于东南,兼可通行于西北。盖西北之商旅往来,必须银与钱,但钱重而不能多载,用银又多折扣之虞,故商旅苦之。如中国自造各钱,广行于西北各省,如取如携,异常轻便。既无笨重之虑,又无折扣之虞,人情舍难而趋易,大抵然也。又安有西北不行之虑也哉?是可以通行者,莫如自造金银各钱也。

说者又谓,中国自造,其利少,其弊多,即如:易于伪造,弊一;难行持久,弊二;效法西制没客户以捐中国之体,弊三;官员工匠难保不因缘为奸,弊四。有此数弊,则亦何呆行也?

曰是无虑。大抵天下事,有一利,即有一弊,惟能制其弊、杜其弊,则可转弊而为利,并可有利而无弊,此诚视乎办理之得人而不必焉,过为虑也。且其利不可以更仆数,即如用之既广,则足以保中土之财源,铸之既多,则足以夺洋人之利柄,而且银圆不能足色,斯鼓铸必有盈余,其利则在国。国宝既已流通,斯天下皆称轻便,其利则在民,分量之轻重一律,足以杜剋扣之私,是其利尤在于行旅也,偿值之贵贱相同,可以绝买空之弊,是其利更在于客商也。

然则,其利不诚大矣哉。夫兴洋务,讲富强,足以杜塞漏巵者,其费必大,其效必迟,而独至造钱一项,所费较微,且行之不数年,美利已遍于天下,是欲期有利者,莫如自造金银各钱也。而或以为利少弊多,则又误矣。

由此观之,则知中国自造各钱必可天下通行,必能有利而无弊。惟事当初创自应用至善之策,始能成事,易之规谨,就入管窥所及者,略拟一纲如左,以备采择施行:(后有续载两篇,分别为初五日及初九日)

《申报》原按:今年夏间,格致书院课题:

由宁、绍、台道宪吴福茨观察所命其首题为:问近年来东南各省多用外洋银钱,民尚称便,中国如自造金银各钱,应用何策?能否通行?有无利弊?试详言之,用备采择。

此次试卷由观察自行鉴阅,特拨取五品顶戴、潮州府大埔县生员杨毓辉为超等第一名,今具录其文于日报,以质诸近日海内之谈洋务,论钱法者。格致书院山长天南逐叟。


(续接前文,刊于初五日《申报》)

一曰设局官办。

大凡事之初创,必须官办,始足取信于民。官办之法,当先设局,亦均须各省皆设,苟择要而设一局,自足天下之用。试观美国铸币之法,其局设于费邦,地当要冲,厥法由镕化鼓铸,范围、淘洗、印花、錾印。计大者一分时可成80枚,小者一分时可成120枚。然则,积十五分为一刻,则大者已成1200枚,小者已印成1800枚;积四刻为半时,大者可成4800枚,小者可成7200枚。成功如是之速,吾故曰“设一局自足供天下之用”也。

设局宜择南北两洋居中之处,莫如上海。盖上海为东西南北要冲,造成后转输甚便,而又为通商总埠。凡洋钱之运入中国,以此处为最多。今如自造既多,则洋钱之来源自少矣。其局可名为“龙泉局”,局中宜分为八所:一为收纳所,所以收纳金银而待镕也;一为润洗所,所以淘洗金银而使净也;一为鼓铸局,所以铸成圆整之形也;一为剪裁所,所以裁成大小之式也;一为錾印所,所以印之而使花样玲珑也;一为秤量所,所以量之而防分量高下也;一为辨别所,所以造成时审其形声也;一为转输所,所以造成后运于各省也。并择廉明公正之员为总办、会办,每所派一委员,时常监视工匠中怠惰者斥责之,勤能者奖励之,由是风清弊绝,可一日、亦可百年。此不过大纲耳,其中细目尚有十端,谨次于下:

一曰定式,所以昭利用之规也。

造金银各钱,必有式,然式宜自定,非特鹰洋之式不可仿,即日洋之式亦不可从。以鄙意言之莫如用龙式。龙为四灵之一,有文明之象,较之人式、鹰式,不啻宵壤之殊。局名“龙泉”,即以此也。故宜一面印龙形,一面印满汉字样。雕刻务极精良,绘画务求工细,虽毫发之微,亦求清晰;笔划分明,显以壮观,瞻即应以杜伪。惟分量之轻重,不妨即照现用之洋钱,大者重七钱三分,小者以次递减。钱则大者值银钱十元,小者值银钱五元。其所以必照洋钱之重者,亦自有故。大凡治民,犹治水也。治水者,必因水热而导之,则事半功倍;善治民者,必顺民情而为之,则上令而下从。盖东南各省于此等重钱用之已惯,设一旦改更,或一圆、一两、半圆、五钱,亦无不可,然终恐窒碍难行,不若仍其旧之为,愈此,则钱式之宜定也。

一曰正名,所以端利用之本也。

中国所用外洋银钱,有名为银饼者,如日斯巴尼亚银饼是也;有名为银圆者,如吕宋银圆是也;有名为洋钱者,如鹰洋、日洋是也。今日国中自造,微特宜改洋钱之称,并宜革银饼、银圆之号。盖堂堂中国,固宜自正其名也,且西国银钱之名亦各不同:法曰法郎,俄曰卢布,印曰卢比……中国莫如名之曰“龙钱”,盖式既为龙式,名即以龙名,取其名实相副也。此则钱名之宜正也。

一曰用强水,所以提炼金质,使无粗糙之弊。

查铸造金银各钱,必须提炼净质,盖金银皆含有杂质。如,金之中有银铜,银之中亦有铜金,虽所有极微,苟非提炼极纯,则所造之钱必粗糙而不精。虽泰西各国大抵用硫强水提之,其法用黄泥杯一具,杯之泥和药制成,如将矿银盛入,加火一刻,许其铜质皆敛入杯中,所余之银、金二质复用硫强水炼之,金即提出而银质入于水,其水蓄玻璃桶内,再入以别种药水,刻见银质,如绵成块下沉,复以强水入之,则纯净而不杂。

别有简法,与上大同小异。其法将银镕化,倾入水中,令成小粒,添入硫强水,加热至沸,则银铜俱化于水,其中之金独沉于底。再将含银铜之水倾入铅盆,盆内必添红铜若干,铜由渐消化,其银结而沉下,即得净银。拣金之法亦如之。此种拣法,华人多有能之者。初无所难,此则强水之宜用也。

一曰办机器,所以鼓铸精灵,迂拙之弊可免。

模范造钱,工费而效迟,今欲功速费省,而又形质精匀,莫如办机器。查西国造钱,机器大小不同,每日可成四五万或五六万枚不等,美国之法尤精,今不妨仿而行之。其法,先将金银镕成胚板,后压成条,复将条錾成胚,然后淘洗、錾印,而钱以成,此其大略也。无已,请言其详。

镕胚板之法,用冶缸取汁入铁模,铁模每副四块,合而为一,套以铁圈,倾入金银而松其圈上之螺丝钉,即成银板二方,长七寸,厚三分,宽八分,是为胚板,再压成条,其机器中叠钢轴二,旁有机轮,将胚板夹紧于二轴之中,轮动,则穿过成条,宽、厚恰与钱同,而长约三尺左右,是为条。再用机器将条压令平直,前后左右无所差参,即由条中錾成为饼,每分时可錾160枚,是为钱胚。然后以药水摩擦,使之明亮圆匀。

机器印花,使之极致工细。印花机器下方上圆,高约四尺许,全器俱用纯钢制成,中有二钢模,上下相对,模上缕花甚细,即钱之两面花纹也。模前有铜管,下设铜钳,将钱胚叠入管内,机动,则一胚落于钳口,夹入模心,上下一击,钱由模底漏积一处,所成甚捷可见,工省而效速,莫如机器也。况是中幅员之广,远迈异邦,非用机器,必不足供天下之用。与其多设局以耗费,诚不如多用机器以速成也。此则机器之宜办也。


(续接前文,刊于初九日《申报》)

一曰采成法,以期弊少而利多也。

为高,必因陵,陵本高因之则成功较易, 为下,必因川泽,川泽本下因之则致力非难,故不自造钱则已,苟欲自造,必须博采成法,择其有利者,踵而行之;见其可因者,从而法之,亦能自得师之道也。

日本初造银钱时,曾派员往泰西各国访察一切章程,在香港购得机器全副,自造开铸。当中国同治十一年,其报销单成大小金钱2190256块,有值银钱2.元5角,有值5元至10元者,共值银钱14488981圆,制成大小银钱13313722块,有一圆、有对开、有五分之一及二十分之一者,共值5689685圆。

其时不过初办而已奏效如此,岂非博采成法,有所藉手哉?故为今之计,当未开办之初,宜先派精明强干之员,选带工匠数人,亲赴两洋铸钱局观其规制,求其利弊,洵其润镕之法,学其鼓铸之方,然后回华斟酌损益,妥定章程。果若此而犹办理未善、不能推广施行者,吾不信也。此则成法之宜采也。

一曰招华工,所以薪工省而慎廉也。

中国自各钱,事属首创,如用强水、机器等项,必须聘洋人之精于此者相助为理,始能见功。吾谓,聘洋人不如招华工。盖华人之旅居西土者如吕宋、古巴、秘鲁、新旧金山、檀香山、新加坡等处,总数百万人,其中工人为多而商人次之,在外洋已久,非特知彼国风土人情,而且精通机器、熟悉制造者比比皆是。招之来华工作,易于商榷亦变通。非若洋人工匠之水乳难融,而薪水亦可从廉。拟请转咨出使大臣、各埠领事出示晓谕,广为招募,送之来华。在华工,念切桑梓,自必闻风恐后。以中国之人办中国之事,无扞格不通之虑,无成见固执之虞,其利便为何。如此,则华工之宜招也。

一曰严禁令,所以杜假伪而久通行。

中国用机器造钱,不患奸民之私铸,所患者,挖铜、夹板、包铅赝质等。盖机器造钱,与人工异,私铸之辈,安有力购办机器?若以人工,则花纹之精粗迴异,形式之灵拙不同,真伪一目了然,必不能售其技也。惟挖铜等弊诚恐难免,此禁令不可不申也。非然,则相习成风,无所顾忌,虽善良犹不免目染耳濡。惟严申禁令,则有所畏惮,不敢妄为,即奸宄亦将销声匿迹。

故为今计,凡有敢挖铜、夹板、包铅者,科以重罪,或照私铸铜钱之例从严查办,言出法行,不容稍事宽假。平日密遣干员于银号、钱庄明查暗访,出示有告发者,给以重赏。惟须择公正之人充其职,始不至有藉端索诈、受贿、徇隐等弊,然后奸徒无可逞之奸,即圜法无不行之虑。此则禁令之宜严也。

一曰明赏罚,所以分别惩劝,清利弊之源。

大抵造钱一项,局外之作伪犹微莫患乎,局中不肖官员上下其手,局外之行私犹莫患乎。局中不法工匠因为奸,盖一事之公与不公,即全局之振与不振系之,诚不得不防之于先,其道莫善于明,宜先定章程,凡大小官员三年一保,各分二等,办事无误者准其保举,奋发有为者,从优保举。

工匠中三年一奖,奖分三等,异常出力者受上赏,勤于干事者受中赏,办事无误者受下赏。无论官员、工匠,苟有徇庇欺蒙、作伪行私者,罪加平民一等,从严究治。如或未及查出并准旁人告发,惟不得藉端诬陷,犯者反坐。

由是,人人各保其身家,各顾其名利,断不敢轻身试法。况乎有功得奖,无所偏私,其尚有不知自爱甘蹈刑章者哉?此则赏罚之宜明也。

一曰一行价,所以妙通行之用。

今之洋,价无一定,本质皆重七钱三分,有时作七钱一二分,有时作七钱四五分,或涨或落,但凭市侩之把持垄断,市面遂隐受其亏,卖空买空,其弊不一而足。推原其故,无非行价不一所致。今欲自造,尤须一行价,无论何地何时,凡金银各钱,本质重若干,即以若干重算,不准立洋厘名目,以致任行增减,垂为定制,永守无替,则诸弊可杜。并将其事责成地方官及查办委员时加访察,苟有私自增减,即将是店查封,逐店主出境外,果若是,非惟市面可振兴,即客商亦沾利益,且俾天下知中国金银等钱有一定行价,非若洋钱之价,忽低忽涨,隐受其亏,则趋之者多,乃可通行无阻矣。此则行价之宜一也。

一曰纳粮饷,以开通行之端。

凡事初兴,必使朝野上下实见其利益,则其事可不令而行,此固理所必然,情所必至。故自造各钱,欲速于通行,则必官纳饷始。以之纳饷,斯各省皆受其利益,盖各省饷银至京,解于户部银库,必以库吏之手,若不先纳苞苴,则平之高下重轻,一听其所报,解饷之官受亏不少,且稍不如意,彼又从中侵蚀,必如其愿而后已。此种情弊,相沿已久,今如变通章程,凡各省解饷,悉改用金银各钱,则十元有十元之数,百元有百元之数,彼库吏之伎俩必无所施,天下有不共沾利益者哉?于是金银各钱必益见重于世,欲其通行海内,一转瞬耳。而且民间输纳钱粮亦用之,朝廷颁发各款亦用之,则更上下流通矣。此则粮饷之宜纳也。

以上一纲十目,皆造钱应用之策。果如此行之,非惟通行无滞,抑且有利无弊,所以杜漏卮而便民用者,胥在此举矣,所谓一举而数善备焉,惟与此相辅而行者,莫如钞票。如我国家既设泉局,鼓铸金银各钱,复立银行,以颁发金银等票,国用民生,无不利便。于是,虚实相资,上下交益,又何难与泰西各国齐驱并驾也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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