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绪五年七月二十九日/公元1879年9月15日《申报》:天下无一非骗局,而近来市井尤甚。人谓经营中人能喫辛苦,且其创业艰难,获利微薄,与农家居积相去无几,故父老常言有“生意钱,万万年”之说,而其人亦大抵谨饬自守,为四民中最能安分之人。乱世周旋周旋,风犹近古,临财不苟,信义相交,较之仕宦而浮夸,读书而迂腐,固当以经纪人为正道也。人家子弟,质不能读,力
光绪五年七月二十九日/公元1879年9月15日《申报》:
天下无一非骗局,而近来市井尤甚。人谓经营中人能喫辛苦,且其创业艰难,获利微薄,与农家居积相去无几,故父老常言有“生意钱,万万年”之说,而其人亦大抵谨饬自守,为四民中最能安分之人。乱世周旋周旋,风犹近古,临财不苟,信义相交,较之仕宦而浮夸,读书而迂腐,固当以经纪人为正道也。人家子弟,质不能读,力不能农,往往愿学生意,希图有恒业可就。而生意之清高,又惟钱业为首屈指焉,何也?钱业规矩最重,各处皆然。就职位之轻重,较这行辈之尊卑更为严。一铺之中,绝无凌踖【指践踏】侵犯之弊,目所经见,手所经收,非银即钱,最易窃盗、亏挪,而平日许其宕支,年终必令归结,苟有欠挂,即须辞歇,而别家自此不敢留用,故繊芥【指细微之事】苟且,即终身荣辱所关,不禁自禁,其法最善,此二者,皆外行店规所不能及也。其余亦俱视外行为郑重,虽以申江风气淫靡奢华,而钱业伙徒尚多布素之衣,即有绸罗纺缎,亦渤天青元色、二蓝灰酱诸色而已,若湖月雪青,则竟无人衣之也。其朴实又如此。烟馆叙谈,遇大伙而必避,妓楼寻梦至午夜而仍归,惟其禁约之善也。
然则其规矩尚矣,一言一动必求实在者,所以示信义于百行业中也。至其东家,金穴利市,川流一票之在市一言之许,人虽数千亿万而不形拮据者,所以为百业之首而独掌财源,通一市之有无也。宜非有巨本财主不敢为此生意矣。
然而号有大小,资有赢绌,不能无所区别也。省城大郡之中,钱铺有三等,其墙门者为上,交易者饷需、钱粮也;往来者,汇票也,官幕大贾入客厅坐谈,无须设柜台也。墙收二字门贴一条,知之者入焉。无交易勿问,且何必招牌也。
此外,大街闹市收兑宝纹与诸店作兑换钱洋交易,则一二千金至五六百金之资本也,是其次也。若小巷之内、桥埠之边备钱一二十千便过客兑钱,及人家易洋者,则至小之场面也。然偶有宝纹门市亦须收兑,小店缺资些微,亦有通融,非一二三百千作本不能久也。此钱庄之大概也。
沪上亦如此耳。曰汇划,曰跳打,曰现兑,犹三等也。然则大自数十万,小亦数百千,自是钱业之常而不调,竟有以一洋钱见底者,且通核亏空不过二十元而即难支持者。吾不知其开张之日果何所措手也。既开钱店,必曾习钱业。曾为庄伙之人,其浸渍渐染于钱业排场者,已深且久,岂不知钱业之事事务实而特设此骗局也耶?前有两人拼洋五十元合开一店者,一人坐店经事,月余之后,渐露亏象。拼股者入与结账,只存对开、四开、八开小洋各数枚。究其故,则以生意清淡,坐食山空,遂至于此。而核之开销各账,究无此数,于是讼之公堂,讯而未决。当时已哄传为笑柄。乃今之一洋不能应付者,犹为奇绝也。或曰该店之始开也,必非一无资本,或经手者挪作他用,抑放与别人而后不能转运,致将押包暂抵所用耳……
讵仅知收人之息,而己吝息于人而不肯为耶?店虽小,而经事之伙未必即系外行,有如是不知进退者乎?吾因是知其先并无资本也,即有之,亦偕之于人,经人索归者也。其始姑假于人,思将场面立起,以逐什一之利,设心并不大坏,殆借者索回,空无所有,而不肯遽而收拾,乃乐得扯此虚架而为设饵张网之计,以待人之投入,而后倒闭而逃,则庶乎尚有弋获也。不意一洋之赎洞见底里,遂至掩盖,无从挪移不得。噫!亦其人之命也,夫复何尤。
若谓如某店之坐食资本,以致累及押包,恐尚非真情也。盖押包二十元,所亏亦适是二十元,有如是之巧乎?世道衰微,人情险诈,至于最规矩、最朴实之钱业而施此伎俩,然则他可不问矣。